晚上,当孙少安在自己的那个小土窑里睡着以后,孙玉厚老汉还大睁着眼睛望着黑暗的窑顶。老汉睡不着,爬起来点着一锅旱烟,坐在炕上吧嗒吧嗒地抽着。
少安他妈欠起身子,问丈夫:“怎啦?”
“不怎……你睡你的。”孙玉厚继续抽着旱烟。后炕头上,老母亲在睡梦中发出一阵阵呻吟——唉,老人浑身都是病,睡梦中都是疼痛的……
孙玉厚仍然想着给孙少安娶媳妇的事。
他现在越来越感到太对不起儿子了。人家的儿子到这般年龄,都已经有了娃娃,可少安至今还单身一人。二十三岁,对公家人来说,还不算大;可一个农民,岁数已经到山梁上了。再不抓紧,眼看着就误了娃娃一辈子的大事。
不行!得赶紧办这件事。出财礼就出财礼!他在六○年那么困难的时候,都给玉亭娶了媳妇,而今他为什么不能给少安娶媳妇呢?他发现他年纪的确大了,已经丧失尽了魄力。
他现在应该重新鼓起劲来,打闹着也要给儿子娶媳妇!
他盘腿坐在炕上,一边抽烟,一边想他得赶紧出动——甚至都等不得天明了。
他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早晨,他先没忙着出山,一个人心急火燎地去了他弟玉亭家。他昨夜盘算:玉亭去冬今春在公社的农田基建工地上负责,各村基建队来了不少女娃娃,玉亭大概都认识,说不定里面有比较合适的,看能不能给他提供个线索,他好再央人去说媒。
他在玉亭和贺凤英出山之前,进了他从前居住过的这个院落。自从他搬出这里以后,没事他很少再来这里。现在他看见玉亭两口子把这院地方住得象庙坪那座破庙一般败落,连墙都倒塌了,心里忍不住咒骂这两个败家子:什么懒东西!把好好一个地方弄得象驴圈一样。
他进了玉亭家的门,窑里黑咕隆咚,弥漫着湿柴烧出的死烟,呛得他咳嗽起来。唉!当年他住在这窑洞的时候,尽管穷得没什么摆设,但少安妈收拾得汤清水利,亮亮堂堂的,这现在完全成了个黑山水洞!
玉亭凤英见大哥一清早上门,不知他有什么事,都瞪大眼看着他。他刚坐在炕边上,玉亭的三个孩子一扑围上来,在他身上连摸带掏,看能不能搜寻一点吃的东西。孙玉厚除过旱烟,身上什么也没有,几个孩子失望地离开了他,跑到炕崖下的一堆烂被褥中间厮打去了。
玉亭问他哥:“有什么事哩?”
“什么事也没。”孙玉厚开始用烟锅在烟布袋里挖旱烟。
孙玉亭也乘机掏出自己的烟锅,在他哥的烟布袋里挖了一锅。孙玉厚干脆把烟袋递给他,让玉亭给自己的烟布袋倒了一大半。
“冬天公社在咱村会战时,各村来的那些民工你大概都能认识哩?”玉厚问玉亭。
玉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哥,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说:“大部分都认识。”
“那些女娃娃你认识不认识?”
玉亭更奇怪了,一时不知怎说是好。正在锅台上切南瓜的贺凤英,听见这话,敏感地放下切菜刀,支棱起耳朵听这两个人说话。
“你看那些女娃娃中间,有没有合适给少安说个媳妇的?”孙玉厚接着就把话说明了。
“噢!”孙玉亭几乎要笑了。他原来以为他哥听见外面有传他和外村女娃娃有不正经关系,才这样盘问他哩,他在这一刹那间很紧张,他生怕他哥当着贺凤英的面说出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来,让他下不了台。原来是这!
孙玉亭轻松地抽了一口烟,说:“合适的多着哩!恐怕就是财礼你出不起!”
“财礼先撂过别说。你先就说哪个村谁家的女娃娃合适一些?咱这光景也不挑高,可以一些的行了。”
“财礼怎能撂过不说呢?只要掏得起财礼,少安这样的后生,里面要挑谁就是谁!”玉亭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孙玉厚在心里说:哼!当年我为你娶媳妇,借下一河滩帐债我也没心松。现在我给我儿子娶媳妇,那怕把我这把老骨头卖了都心甘情愿!你现在有家了,看把你张狂的!不过,他压住满肚子的不高兴,对弟弟说:“不管怎样,少安年纪也不小了。人到了年龄,这件事就要考虑。至于财礼钱,到时再向村里人转着借吧。当年你们过事情,还不是借别人的吗?受几年熬煎也就把帐债还了。”孙玉厚忍不住提了点往事。
玉亭一下子脸通红,不再用一种轻松的口气来说话了。他手在脸上摸了一把,说:“叫我想一想,看哪个女娃娃和少安般配……”
这时候,贺凤英停止了手中的活,从锅台后面转出来,说:“大哥,我娘家族里有个远门侄女,她妈死得早,一直是她爸拉扯大的,劳动和家务活都好。去年我回家时,她爸给我安顿说,看能不能在咱们这面给瞅个人家。只要女婿本人好,他一个财礼钱也不要。我一直没把这当一回事。我看这女娃娃正是少安的媳妇!那女娃娃肯定能看上少安哩!人家又不要财礼!如果少安情愿的话,请上几天假。到柳林那里去一趟,看一下这个女娃娃,又误不了几天功夫……”
孙玉厚一听有不要财礼的女娃娃,一下子从炕拦石上溜下来,他先不考虑其它,立刻对弟媳妇说:“那这没问题!你先给人家去个信,我回去让少安准备一下,就让他尽快走一回柳林!不得成也没关系!这又花不了几个路费!人常我,扣个麻雀还得几颗谷子哩!”
玉亭马上接着说:“那这事好办!我和凤英今天就给柳林那边发信!”
玉厚再不愿多说什么,即刻就出了玉亭院子,往家里走去。一路上他情绪很高涨,觉得他运气不错,无意中碰了一个不要财礼的女娃娃,得赶快回去和少安商量这事,让他过几天就动身走山西!
孙玉厚赶回家里时,少安已经出山劳动去了。
老汉压抑不住自己的高兴,就把事情先原原本本给老婆说了一遍。
少安妈听了老汉的话,一时倒没显出什么激动来。她停了一会,才忧虑地对丈夫说:“不要财礼当然好。可是这女娃娃是贺凤英一个户族的,要是象贺凤英那样的性情,少安一辈子可就要受罪呀!”
孙玉厚热烘烘的头上顿时象浇了一盆子凉水。他由于心急,可没往这方面想。少安妈说得对!要是那女娃娃和贺凤英一样,可的确不敢给少安娶回来。这个家已经经不住折腾了。来个糊涂女人,把少安和一家人折磨得不能安生,还不如先不娶哩。
孙玉厚蹲在脚地上抽了一会烟,思量了大半天,然后又对少安妈说:“你说得对,也不对。人常说,一娘生九种,更不要说那女娃娃虽然和贺凤英是同一户族,但不知隔了多少辈,怎能就一个样呢?我看还是让少安跑一趟,叫他亲自见见面,看倒究怎样。行了当然好,不行了拉倒,又贴赔不了什么!”
少安妈又觉得老汉的话有道理了。是呀,怎能凭空就说那女娃娃和贺凤英一个样呢?话再说回来,自家这光景,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个不要财礼的人家,不敢轻易错过机会。她马上支持老汉的意见,同意让少安到山西相亲去。
当天中午吃完饭,孙玉厚老汉就把这件事给少安摊开说了……
少安听父亲说了这件事后,脑子里面先反应不过来。
他就要正式相亲去?那就是说,他要娶个媳妇回来?从此就要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生孩子?他也将要有孩子了?自己不久前也还是个孩子啊……但少安内心开始翻腾了。他想这件事迟早总会发生的。他的年龄的确不小了。村里和他同龄的人,已经媳妇娃娃都有了;看见人家小两口子一块亲亲热热,自己心里就忍不住毛乱半天。
可是,他立刻就想到了润叶。尽管他对她早已死了心,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和她结合的可能性,但一旦他自己要找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就以无比痛苦的心情又想到了润叶。他伤心地认识到,他是多么地热爱和留恋她。是的,他和她的感情本来就象苹果树上完整的一枝,在那上面可以结出同样美丽的、红脸蛋似的苹果来;现在却要把自己的那一部分从上面剪下来,嫁接到另一棵不相同的树上——天知道那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来。生活的大剪刀是多么的无情,它要按照自己的安排来对每一个人的命运进行剪裁!
一切都毫无办法。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只好听命于生活的裁决。这不是宿命,而是无法超越客观条件。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者实现。
孙少安最后一次审视了他和润叶的关系,结果结论和开始时的认识完全是一样的。其实还有必要再考虑他们之间结合的可能性吗?一切都明摆着,就象金家湾和田家圪崂隔着一条东拉河一样明确。但是,这不由人啊!再强大的理智力量也无法象锁子锁门一样锁住感情的翅膀!
几天以来,孙少安心神不宁,目光恍惚,说话常常前言不搭后语。他已经答应父母亲去山西相亲,但却迟迟没有动身。
这天下午,父亲又一次催促他上路。母亲已经用半升白面给他烙好了几张饼,让他在路上当干粮吃。唉,不动身看来不行了。他只好对父亲说,他明天就起身去柳林。
说完这话后,他就去找了副队长田福高,说他要出几天门,让福高把队里的事领料好,主要不敢误了锄地。虽然天旱得快把庄稼晒死了,但该做的活路一点也不能少;俗话说,锄头下面有雨,多锄一遍地就大不一样啊!
安排完队里的事以后,天已经接近黄昏。少安感到自己心潮澎湃,无法平静,就一个人淌过东拉河,穿过庙坪一片绿莹莹的枣树林,然后沿着梯田中间的小路,爬上了庙坪山。
他站在山顶上,望着县城的方向,两只手抓着自己的胸口。他面对黄昏中连绵不断的群山,热泪在脸颊上刷刷地流淌着。原谅我吧,润叶!我将要远足他乡,去寻找一个陌生的姑娘。别了,我亲爱的人……
痛苦,无奈,辛酸,感动。。
太好了,我特别喜欢看。
那时的父母对儿女的婚姻还是有绝对的主导权的,城乡差别,工农差别大的是现代人无法想象的,一个工人,普通工人都是莫大的光荣,这个现象至少到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直到有了企业改制破产。。。
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
我喜欢,写了父母的担忧,也写了兄长对兄妹的心酸,
。。
真正体会过这种放下心里面最爱的人这种感受的人,此刻都会留下流水。
爱一个人 勇敢的去爱或者放手
这就像我当年的影子,少平痛苦,无奈。我太理解了。
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这是多么痛苦的啊。不同的生活境况,不同的社会角色,虽都有天壤之别,但为什么又要让他们彼此动心,让世人留下无尽的叹息与伤感呢?回想现在是弱肉强食,相互算计,只为生存!像以前那得纯真无暇的爱情已经少之又少了。
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内心是多么的悲痛。
锄头下面有雨
希望这么善良的人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你呢?找到幸福吗?我的QQ1604948264,我们可以聊聊吗
曾经多么相爱的人,就因为生活水平的差异而从此分离。
这就是当时世界的愚昧,无论家境如何,与真心相爱的人厮守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爱,是自己的感觉,并不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说什么,爱就在一起的人,一定是没有经历过风雨,
正视现实吧
还说社会无阶级,我看从古至今,很少有变。就算有变,代价也大。笑笑就好。。。。
不是阶级,而是等级。以户籍为标志的等级。
不要去找陌生的姑娘啊、、哎、没办法啊还有结婚的生娃娃的
想到当年的塔
这才是真正的爱
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少平和小侠演的太差
可以看一下89版的,好很多。15版的差不少。
这就是我当年生活的影子,两个相爱的人因地位的差别无缘在一起,现在还痛苦着。
伟大的作品
爱情在当时的年代显得脆弱无比!
现实太残酷,生活太无奈了!
呵呵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接受现实是痛苦的,但不得不接受。
真的就像那句话,一想到从此就要与他分别,心里就会痛苦到号啕大哭,一点儿都不夸张,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痛!怕是只有经历过,才能感同身受!
生活真的好无奈啊!
感动
陌路的平庸唤不回数年的真情,此刻却只有听命。
每次看这种情节,都有种看不下去的感觉、
心酸、无奈
还说社会无阶级,我看从古至今,很少有变。就算有变,代价也大。笑笑就好。。。。
玉厚提起当年给玉亭找媳妇的彩礼是借来的时候,玉亭脸红了,媳妇怕让他们还钱,不考虑人品,家庭先考虑到不要彩礼,这是对少安的不负责任和对家庭的不担当。
希望每个人幸福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只好听命于生活的裁决。这不是宿命,而是无法超越客观条件。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者实现。 写的真好!!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者实现。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者实现。
人 真的挺累的
我已经放弃了太多,最终选择了妥协。。。虽也留有遗憾,但不至于后悔!
在意识到到了结婚年龄的那一刻,润叶最先想到了少安,虽然她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婚姻-;少安第一时间想到了润叶,虽然他从未肯定跟她结婚的可能性!两个明明在同一颗树上生长的果实却非要被生活的大剪刀无情地剪裁开了!
生活无忧的润叶,可以沉浸在无线的悲伤中,无法自拔;但是少安不一样,虽然他的痛苦一点不比润叶少。生活总归是要继续的,生活是不可能按着人的愿景来的。
即便田富堂真的同意了,即便无法逾越的客观差距被忽视了,即便不考虑无容身之所的家境,少安也是不能也不会娶润叶的!
他没发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吃公家饭的姑娘跟着他受苦,他无法应对以后生活中无情无尽的苦恼。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爱却不合适吧!
爱是由精神和生活两部分组成的,爱是一种理想的状态,生活确实极其现实的。
所以生活不合适!
看到这儿,只有无奈,痛苦,悲伤和辛酸。
别了,我亲爱的人
润叶,原谅少安无奈的选择吧。
人物心理描写入情入理,感人至深。
少安心里苦哬 难道这就是运命吗 可惜了润叶姑娘
电视剧少平塑造的很失败 少安还行
…
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不能在一起,只因钱。。。。。
哎 路遥安排的 太痛苦了
什么是封建残余?包办婚姻就是封建,不平等就是封建。